李逵上得梁山,想到母亲在家乡受苦,就向宋江请了假,下山去搬母亲上梁山。又碰到官府通缉他,只好背上母亲赶路。母亲口喝,李逵把她安顿在山岭上,自己盘过两三处山脚,到一座庙里拿石头香炉到山下溪里弄了一点水。回来却发现母亲不见了,只找到草地上一团血迹。等到寻到一个大洞口,只见两个小虎儿,在那里舐着一条人腿,李逵才意识到自己的母亲被老虎吃了。这时李逵,“赤黄须早竖起来。将手中朴刀挺来,来搠那两个小虎。”描写的重点是,杀虎的特点,第一只是在进攻中被搠死的,第二只在逃走中被搠死的。不同。那第三只,又不一样:李逵却钻入那大虫洞中,伏在里面,等到那母大虫张牙舞爪望窝里来,把后半截身躯坐到洞时去。李逵“放下朴刀,跨边掣出腰刀”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力气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那刀把也直送入肚里去了。李逵却拿了朴刀,就洞里赶将出来。那老虎负疼直抢下山石岩下去了。

杀这第三只的特点,是很精彩的,李逵用力如此,把刀插到肛门里,居然连它给带走了。李逵恰待要赶,只见就树边卷起一阵狂风,这时,又来了一只猛虎。这次的猛虎不像前三只那样。和武松打的那只一样采取一扑的攻势。

那李逵不慌不忙,趁着那大虫的势力,手起一刀,正中那大虫腰下,那大虫不曾再掀再剪,一者护那疼痛,二者伤着他那气管。那大虫退还不够五七步,只听得响一声,如倒半壁山,登时死在岩下。

李逵杀虎的可信性比较大,没有可疑之处,因为和武松不同,李逵是用的是刀,自然比用拳头捶要容易得多。施耐庵很有心计地让李逵带了两把刀,一把朴刀,一把腰刀。腰刀,不难想象。朴刀,是个什么样子辞书上说,是一种旧式武器,刀身窄长、刀柄比较短,有时双手使用。施耐庵是江淮一带人氏,在他家乡一带至今口语中还有“朴刀”这个词语。就是普通的菜刀,厨房里用的。刀柄也是很短的,和我们常见的一样,刀身并不长。施耐庵为什么要让李逵带两把刀,原因很显然,一把插进了老虎的屁股,让老虎带跑了。又来了一只老虎,如果只有这一把,就要像武松那样用拳头捶。那就和武松打虎差不多了。施耐庵显然是要避免这个重复,很有匠心地让他们杀的特点各不相同。还是用刀割了老虎的脖子,倒下来,“如倒半壁山”。

在读者眼里,李逵杀四虎绝对不如武松打虎那样产生动人的效果。为什么呢虽然,李逵杀虎比武松打虎更有可信度,但是,读者和作者有默契,就是通过假定的想像,用超出常规的办法,体验英雄的内心,看他在杀虎的过程中,人物内心有什么超出常规的变动。李逵一连杀四虎,他的内心只有杀母之仇。这种仇恨到了什么程度呢李逵看到母亲的血迹,“一身肉发抖”看到两只小老虎在舐着人的一条腿,“李逵把不住抖”等到弄清就是这些老虎吃了自己母亲以后,李逵“心头火起,便不抖”。要知道李逵是个孝子呀。他回来就是为了把母亲接到梁山上去享福的。自己的母亲被糟蹋,李逵一时间杀了子母四虎,还又到虎窝边将着刀复看了一遍,只恐还有大虫,已无踪迹。李逵也困乏了,走向泗州大圣庙里,睡到天明。

这也许是想表现李逵杀得筋疲力尽了,毕竟是人嘛,武松打虎以后不是也浑身酥软吗但是,武松是与老虎偶然遭遇,而李逵是为母亲讨还血债。母亲的鲜血未干,残腿还暴露在身边不远的地方。这个孝子,怎么能睡得着!选还一枕安然,不知东方之既白。刚才失母之痛还使得他发抖,才半天不到,就忘得一干二净其实,李逵是不会忘记的,而是作者忘记的,他为了刻画四只老虎,让它们死得各有特点,忙中有错,忙中有漏。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让他想起母亲的腿来,收拾起来,埋葬了。这是一笔交代,可以说是平庸的交代,对一部精致的经典作品来说,好像一架钢琴上,一个不响的琴键。杀风景的还在后面。李逵走下岗子去,下面的情节,几乎是武松打虎以后的低级重复。又是埋伏在那里的猎户,又是不相信,又是上了山,见了老虎,才相信,又是无限崇拜,又是热热闹闹把虎抬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