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为(1858—1927年)是一名广州士子,他的书香门第出身在当时也是很不一般的。他出生在一个有理学传统的士大夫家庭中,他想象自己应作一个圣人,因此早在童年时代就开始有一种道德使命的强烈意识。后来在青年时代,他的使命感在他老师朱次琦的深刻影响之下被赋予了一种增强了的社会倾向性;朱次琦是广东的一位著名儒学家,他强调的是儒家学说中道德-政治这一主旨。

与此同时,康有为通过广泛阅读儒家之外的哲学和宗教著作,深受其他方面知识的影响。大乘佛教给他留下的印象特别强烈。大乘佛教的菩萨作为受难的救世主形象是和儒家圣哲的典型一致的,这使他的使命感和对社会的关心更为强烈,而大乘佛教的宗教教义加深了他的存在主义意识。

当康有为到香港和上海旅行并被西学吸引时,他的思想境界进一步开阔了。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开始阅读能找到的所有有关西方的书籍。在此期间,因为他住在广州附近和香港,他自然强烈地感觉到了十九世纪中国再三遭受的西方国家的侵略。在1884年中法战争开始时,他正在广州,亲身体会到迫在眉睫的外国袭击所造成的紧张和恐惧。对西方国家力量和好战精神的直接感受,必然使他特别迫切地要求学习西学。他对西学的特殊兴趣立即引导他去发现将促使他的思想发生变化的新的知识世界。

由此可见,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初,康有为已经在家传的理学之外受到多种知识的陶冶,即受到非儒家的中国古典哲学、大乘佛教和西方思想(基督教的和世俗的)的影响。到十九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这些影响开始具体化为支配他全部生活的两个关注的中心,一是凭经验产生的对新世界的渴望,在这个新世界里,他到处看到的混乱、痛苦和不公正将为道德的和谐与心灵的愉快所代替。这种“普”渡众生的宏愿明显是受到他所研究的儒家、道家、大乘佛教和基督教等宗教经典的影响,并促使他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断断续续地致力于形成有时混乱、有时矛盾,但却始终是大胆而严肃的世界观,用以了解展现在他面前的新世界的意义。

除了精神上普济众生的宏愿之外,他还有一种由于中国民族危机的增长而产生的更加具体的关心。这从他对非宗教的西学,特别是对西方政府的形式所表现的强烈兴趣中可以看出来;1886年他向当时驻广州的总督张之洞上书,提议翻译西方有关政治的书籍,这也反映了他的志趣。康有为的爱国心最终导致他采取大胆的政治行动。1888年秋末在北京应试时,他不顾朝廷禁止非官员的士子直接向朝廷上书的为时已久的规定,向皇帝呈递一份轰动一时的条陈,请求“变成法”。除了这个大胆的请求之外,他对改革的具体方法的主意是含糊的和一般化的。但是在该条陈中,一种国家完整受到西方侵略威胁的强烈感觉是情见乎词的。

从一开始,康有为就看到西方扩张的威胁不仅仅在社会政治方面,而且也在文化和宗教方面。除了民族危机之外,中国又因受西方基督教吞没的威胁而陷入一场精神危机。因此,处于危险关头的不仅是作为“国”的中国,而且还有作为“教”的儒家。为了对付西方扩张的挑战,“保教”和“保国”同样重要。这双重目标终于构成了康有为改革纲领的核心,这纲领在他于1895年到1898年之间向光绪皇帝呈送的一系列条陈和政治著作中详细地提了出来。